纳米比亚的年终奖——纳米比亚之旅:红色沙丘群
“后座的两位没事吧?很开心对不对?”Stefano一边儿咧嘴笑着一边问,双手在笔记本一样的滑盖手机键盘上熟练地敲击着,发出一封短信。丝毫没有哪怕仅仅爱抚一下操纵杆的意思。
他是我们的6座小飞机驾驶员,彼时正值圣诞老人也和我们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年终岁末,我们正飞翔在纳米比亚苏赛思黎著名的红色沙丘群上空1000米!后座那两位?依我看如果还没有昏过去,也差不多了,他们两位摄影师,手里的相机已经滑到胸前,十指紧握的,是呕吐袋。
顺带一说,当年德国青年鲁斯特,就是驾驶着同一型号的飞机,突破了苏联西伯利亚针叶林一样密集地指向天空的防空导弹网,大大方方降落在莫斯科红场上的。
风景的确震撼人心,斜阳下大片连绵的橘红色沙丘排列成鲨鱼利齿一般的整齐队列,鬼斧神工那显然是不足以形容的,沙丘顶上的两只大角羚羊简直点题出彩得有点儿离谱,我几乎都能听见眼珠子发出的欢呼和相机发出的呜咽。因为Stefano出神入化的半滚飞行姿势,这倏忽而过的风景的确是挑战摄影师的反应,别说后座那两位了,连我也有点儿High得太过了。
“年终奖我甘愿捐了出去!只要我们能平安落地!”
这是我脑子里当时唯一的念头,清晰得像北京东交民巷27号大门口上“最高人民法院”的牌子。要知道,这是在纳米比亚,天远地远得连我的招商银行信用卡都刷不过去,刚才买机票我付的还是现金。
2012年马上就要到来,这个时候的我,完全顾不上想山崩海啸之类的戏剧化情节,倒是为那些远在万里之外,正坐在办公室里琢磨着年终奖多少而纠结的朋友们,不甘起来。在一年的故事即将翻篇儿的时候,这种纠结其实更加不值当了吧?
我的朋友当中,聊起旅行这件事的时候,几乎个个都说想要逃离城市,到自由广阔的无垠天地间自我放逐一把,也的确有几位当真把它们不菲的年终奖花到了旅行上。他们个个都比我脑筋好使,因为他们绝对不会像我一样,连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就跳上远在天涯海角的纳米比亚的这架老爷飞机,他们也个个都比我有钱,因为他们舍得花来旅行的,只是年终奖,而我嘛,显然不止。
我爬过四座活火山,其中还有一座是天天喷发的,但是阿姆斯特朗飞到月亮上去了;我在纳米比亚搭乘着这架飞行员双手不扶操纵杆的老爷飞机,但是查尔斯·林德伯格在1927年就单人飞跃了大西洋,而且他的飞机根本就没有前方视野,因为他在那儿装了一个大号的油箱来应付长途飞行;我在伦敦的一星期旅行期间,有整整五天呆在大英博物馆,连白金汉宫都没去,还大呼过瘾,但是,英国人修了座让无数人和我一样陶醉的大英博物馆,而且,还全年免费开放!
人比人得死,这种怪病在旅行中发作得尤其强烈。2012即将到来的时候,跟别人比年终奖谁拿得多?还是算了吧。
还有多少星空灿烂、阳光温暖、大海起伏吟唱着欢乐颂歌的地方没有去过?还有多少应该放下的事情没有放下?还有多少天性快乐旷达、小宇宙蓬勃有力、外表朴素却能参透天地智慧的有趣人物不曾结识?还有多少自然奇观没有亲眼见证?这些,恐怕才是应该优先了却的心愿吧?
我在纳米比亚还造访过一座新近开放的民俗村,明显作秀给游客看的那种。“村民”一律赤裸上身,腰部围绕着一块好像被沙漠野象用来当过三年搓澡布那样的小牛皮。这种场面我可是见得多了,无非是非洲土著们谈谈情、跳跳舞、吃个烤肉、打着手鼓唱起歌,临了收个慈善捐款,然后告诉你今年没有爆发蝗灾……可喜可贺、可口可乐(他们当真会在你上车要走的时候趁你不注意溜回去大喝新上市的碳酸饮料!)旅游业为当地县域经济做的贡献嘛,不就这样吗?
不过这次不同,因为我们的司机Uli先生事先声明:你们的午餐盒饭吃不了的,统统给我,这是我送给部落的圣诞礼物!而且他还真的这么做了,对方还真的是眼含热泪的收了,我们临走的时候,居然还真有那么一个负责给我们做讲解的,英文说得相当溜嗖的小伙子,趁我们不注意抓起一个餐盒,飞也似地消失在灌木丛后面……
这小伙子二十分钟前,刚刚告诉我们两件事。
第一件,是他一边摆弄着手里数十种我听都没听过(现在听了,也完全搞不懂是个啥)的植物,告诉我们纳米比亚人用这些便宜得不值一毛钱的根茎叶片如何治疗哮喘、小产、疟疾、失眠……等等等等一大堆病。我的旅伴当中有一个明显比我脑子快的家伙马上接茬用中文压过了“快餐盒小伙”的溜嗖英文,“他们根本不用大病统筹嘛!而且终生只用非处方药!”我们大笑得有点儿让Mr 快餐盒摸不着头脑,然后我又补了一句,“而且一辈子都不用跟医院的号贩子讨价还价!”
另外一件,是快餐盒小伙让我们看地上一片排列整齐的小坑,坑里还零零落落摆着几块小石子。
“这是我们的联合国安理会!”这回换我们摸不着头脑了。
“我们的祖先每次遇到部落争端的时候,都用下棋解决,所以我们的土地上没有战争!”妈妈咪呀,震撼性的情节。
他们围着破牛皮,解决了那些穿着阿玛尼西装、打着领结的家伙们争吵了几百年的问题,了不起吧?而且你瞧那古铜色的皮肤,结实、匀称,分界线清晰可辨的六块腹肌哎,要说动起手来,那些高档亚麻布衬衫底下藏着将军肚的参议员们绝对不是对手。
那天的“棋子安理会”足足进行了40分钟,快餐盒小伙和一个比他还健美的对手一丝不苟地下完了整盘棋,我们几个已经被纳米比亚全年无休的灿烂骄阳晒得眼冒金星。
我还记得小伙子的开场白:“我们在这里(他当时指了指小腹上勉强挂住的那块牛皮),为的是让我们的孩子记得,我们的祖先曾经如何生活……”
纳米比亚辽阔无边的狂野上刮着幽怨如歌的暮风,当下,一个衣不遮体的小黑孩子,非常应景地,嚎啕大哭起来。
旅行的美感,往往存在于和我们平常生活犹如遥隔天海般的巨大反差之中。旅行就是发现,寻找那些我们未知的、好奇的、或者曾经拥有,但却被淡忘的珍宝。而我们最先寻获的,往往是自己的贪心和不知足。